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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ana 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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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ana Yuan

Diana Yuan

 

【翔松“两人三餐四季”|01:00】果纷呈分我两根

“你和三餐不可或缺”


全文1.7w,离婚文学

七夕快乐

 以下




1.

刘青松好不容易找了个停车位,老远就看到了街对面,站在小学门口低头玩手机的林炜翔。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他咬牙,最后掏出手机给他发短信。

林炜翔还没彻底醒,昨晚上熬夜通宵,给林小眉做早饭的时候他眼睛还瞪得锃亮,把人送出家门便蒙在被子里倒头就睡。好不容易这个点起了床,看了时间能接上林小眉,想着父慈子孝一把,顺路就去撸个串。短袖短裤人字拖,在家穿什么样出来什么样,头发还乱着就溜达过来了。

此时他正站在唯一的树荫下戴着个蓝牙耳机刷抖音,音量都快拉满了也止不住旁边两位大姨吹嘘自己家小孩儿期中考试拿了双百。他咬着腮帮子,连大拇指刷视频的速度都能搓出火星子了。

突然“叮咚”一声,消息从屏幕顶部弹出,他以为又是什么垃圾短信,没想搭理,刚准备划上去,眼神就那么一瞟,刚刚好发现联系人是刘青松。

也对,别的联系方式早八百年前就拉黑了,就留了个电话号码方便协商怎么带林小眉。

他挠挠头,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还是眼疾手快地点了进去。界面跳转,几个明晃晃的大字问林炜翔知不知道今天是谁来接孩子。

字字像是写满了控诉,沾了怒气一样,一个接一个往林炜翔眼睛里蹦,他盯着那行字出神,好像刘青松就冷了张脸站在他面前,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

哦,忘了,今天周二,双数日刘青松说要来接。

放学的铃声响了起来,林炜翔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一望,就看到绷着脸走过来的刘青松,穿着一件白T恤,人却要比这衣服还白,像个发光的灯泡儿一样走到他眼前,然后张嘴就是一句“还不赶紧滚走”。

不就是忘了吗,至于说话这么冲。他不知道刘青松这股怒气从何而来,但谁都是有脾气的,平白无故受了气也没了好脸色。

“我凭什么滚走,要不是我大度,你一周只能来看一次林小眉。”

他唬着脸的样子还是挺吓人的,起码在这一瞬间把刘青松唬住,想了半天措辞后,没好气地让他往里挪挪。

“没看见我站在太阳底下吗?”

林炜翔懒得和这位事儿逼计较,往旁边去挤两位大姨,在怨恨的眼神中,硬是给刘青松留了小块阴凉出来。

俩人跟在一众家长后面伸着脖子往门里看,一群接一群的小屁孩排着队走出来,有几个和老师道别的时候就憋不住了,站在队伍最后一排扭得和麻花一样。林炜翔一下子就看到了林小眉飞舞的两根眉毛,上半身还弯腰和老师鞠躬,腿已经准备好跑步姿势,嘴里也不闲着,拽着旁边的同学说得那叫一个起劲。

下一秒,小炮仗“嗖”的一下窜到林炜翔面前,张嘴就是。

“大眉,你今天怎么来接我了?”

“嘿!小崽子,”林炜翔拍了一把林小眉的脑袋,“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林小眉捂着脑袋转过身想让他爹帮忙背书包,下一秒,就看见自己老妈站在旁边,脸色不太好看地盯着他俩看。

全世界最没眼色的林小眉再一张口:“妈妈,你脸好臭。”

刘青松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林小眉大喇喇地往前走,边走边问你俩今天怎么一起来了,他聪明的脑袋里还没转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儿,就看到路边小卖店门口摆了个大冰柜。

林小眉转过头,对着低头刷抖音不好好走路的林炜翔,和抱着肩膀非要和前夫距离一米远皱着眉的刘青松说。

“我热。”

林炜翔一句“忍着”还没说出来,下一秒林小眉接着说,“我想吃冰棍儿。”

刘青松刚想说“不行”,余光就看到林炜翔往冰柜的方向迈了一步。一种不服输的精神突然在他心中爆发,紧接着,林小眉就听到他这个对垃圾食品深恶痛绝的老妈飞速又大声地说,“想吃什么去拿,我给你买。”

一瞬间,大狗和小狗同时回头,眼睛里充满了“不相信”三个大字。

林小眉以为他说反话,吓得不敢往那边多走一步,林炜翔则以为冷静三十天之后刘青松是不是把脑子冷静坏了,两人瞪着眼睛粗着眉毛,一模一样的表情盯着刘青松,直接将他闹了个大红脸。

“吃啊,我也想吃。”他率先走到冰柜前,磕磕绊绊地说,“林,林小眉,说,哪个好吃。”

听了这话林小眉刹不住闸了,垫着脚朝着里面的花花绿绿扫了一圈儿,最后拿了袋冰工厂的果纷呈,上面美队钢铁侠雷神浩克印的那叫一个生动形象。

“行,给我也来一袋。”刘青松刚掏出手机准备扫码,就看到林炜翔也拎了一袋,望向自己。

什么玩意儿?真是脸都不要了!

他白了林炜翔一眼,只给老板付了两袋的钱。

三分钟后,林小眉叼根黄的,林炜翔叼根红的,刘青松叼根绿的,三个人继续恶霸一样在道上走。

林小眉含含糊糊的问今天到底两个人一起来接他干嘛,不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听到林炜翔说带他去撸串,马上变成小牛皮糖贴在林炜翔身边笑得那叫一个好看。

不能厚此薄彼,想着今天刘青松又请自己吃了冰棍儿,又朝他又是撒娇又是卖萌的。

三个人往家门口的那家烧烤店走,林小眉半根还没索拉完,里面的几根已经准备开化了。

小孩儿这点随了他爹,牙齿敏感,吃冰都没法咬,只能含在嘴里说话更黏糊。大的还好点,林小眉那张嘴就关不上,冰得龇牙咧嘴还能找机会叭叭,嘟囔着就把校服整上个黄点,还隐隐地准备往下流。

刘青松一下子就看见了,一摸兜才想起来手帕纸留在车上了,他眼睛一抬,林炜翔嘴里还含着冰棍儿,一只手在裤兜里掏呀掏呀掏的,最后终于掏出来一块皱皱巴巴,还算能用的纸。

刘青松嫌弃的不行,蹲下身拇指食指捏着那团纸给林小眉擦校服。林炜翔接过刘青松的那袋果纷呈,趁机又拍了一下林小眉的头。林小眉校服还在刘青松手里拽着,此时不敢动,尽力扭着脖子瞪他爹,话还没说出来,下巴就被一擦。

刘青松把纸塞进林小眉手里,“你自己好好擦擦!”

林小眉好不容易吃完第一根,一边拿第二根一边闻了闻那团恶心吧啦的纸,发出疑惑,“为啥这纸上有股番茄酱的味儿啊?”

林炜翔一拍脑门:“忘了,早上煮俩鸡蛋沾番茄酱吃,一挤那瓶子,给番茄酱全他妈挤衣服上了,那这纸擦的!”

刘青松此时觉得,离了婚真他妈的是一件好事。

 

 

2.

离婚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三天前,上周六一大早,他俩就去民政局把离婚证拿了。刘青松还是刚下飞机赶了过来,拎了老大的行李箱,细胳膊费劲巴力地把它从出租车上扯了下来,转头就看到自家车停在路边。他走上去看,就发现林炜翔开着车窗窝在驾驶座里睡觉。

没倒时差,没吃早饭,甚至脸都没洗,狼狈的刘青松盯着他那张睡脸气不打一处来,几个小时前在飞机上心底生出来的那点伤春悲秋通通消失得一干二净。

伸手推了一把,林炜翔一个激灵坐起身,下意识念叨“这儿我看了可以停车啊警察同志……”

刘青松看他这迷糊样儿,又来气又想笑,强压着嘴角“喂”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是我。”

林炜翔显然还没缓过劲儿,愣了半天,把双眼皮都揉了出来,最后盯着站在车窗外背光的人看了半天,慢悠悠地来了一句,“哦,你回来了啊。”

他下车,想帮忙把刘青松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伸手去拿,却被一把躲开。林炜翔挑着眉毛一脸不解,刘青松清清嗓子,说办完离婚自己就走,过两天等林小眉上学不在家再回去收拾东西。

“你就准备拎着个箱子去办啊,人那么多,万一碰着磕着呢,等出来了你再拿呗。”林炜翔转过身从车里拿了个透明的文件袋,打着哈欠递给他,“你看一眼,结婚证,户口本,我的身份证,协议书,还有两寸照片……是不是都全了,差了啥我回去拿一趟。”

没再等刘青松反应,他一换一,拎着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留下刘青松一个人站在那儿愣神。

打开文件袋扫了一眼,刘青松其实早就知道这些东西都全了,他临旅游之前认认真真,亲自装好的,也再三告诫林炜翔一个月之后一定记得带。

可真到这时候,他真的带了的时候,刘青松却有些不愿意了。

几个小时前他还幻想过,如果林炜翔忘了这事儿,那自己也可以装作大度,云淡风轻地说上一句“不着急”,甚至他能主动地问林炜翔吃没吃饭,最后两个人心平气和地拐去吃早午餐。

妈的,怎么看着他的样子像是迫不及待地要离婚……刘青松气得转身就朝民政局走,林炜翔刚关上后备箱,抬头就看刘青松早走出去几米远,就连头发丝都透着一股“我生气了”的意思。

我去,又怎么惹着他了……林炜翔想不明白,挠挠头跟了上去。

今天清空万里,是个适合离婚的好日子,起码大早上就排起了队,数了数他们是第五对,前头一对横眉冷对互不理睬,再往前有默默流泪,也有马上吵起来的,他们两个站在这儿,一人一对耳机,一个刷抖音一个看直播,不像是办离婚,倒像是迪士尼里两个排队等飞跃地平线的朋友。

离八点还有十多分钟,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林炜翔好信儿,前后看了一圈儿,转头对着刘青松来了一句,“我靠,今天这人也太多了,得亏早上就来排队,不然又得等好久。”

 

他俩登记申请离婚那天就来晚了。起因是车开了半道才发现身份证落家门口了,等折腾一趟,再赶到民政局,离婚这边已经排起了长队。

刘青松埋怨林炜翔磨磨蹭蹭早上非得上那个逼厕所一上就是半个点,林炜翔心情也不好,反驳要不是你多此一举非得把身份证拿出来也不至于再跑一趟。

还顾忌着在外面,两个人也是要脸面的,各自冷嘲热讽了一句后转头玩手机。

直到快下午了才弄完,刘青松早就叫好了车,把一个月后还要用的都放在文件袋后,拿着自己的身份证从后备箱拽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挥挥手扬长而去,直接飞外面旅游散心。

 

但今天速度还挺快,一套流程下来,林炜翔除了点头就是确认,最后签好字,看着刘青松也签好字后,糊里糊涂地就出了门。

太阳升高了点儿,挺热,他甩甩手,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几个台阶上的刘青松,心情也有点复杂——认识二十多年,结婚八九年,林小眉都七岁了,拿着离婚证,他才终于有一种“自己和刘青松好像没多大关系”的感觉。

搓搓手,把行李箱摆在他眼前,林炜翔将自己的那些证件随手扔进车里,干巴巴地对刘青松说:“行了,那我先回去了。”

刘青松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手指在拉杆上攥紧又松开,那句“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林炜翔听了这话倒是开始咬起嘴唇上的死皮,盯着刘青松那只扶着拉杆的手看了半天,最后闷闷地说。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苦笑,从一个月以前,甚至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更早,刘青松就开始筹备着离婚的各项事宜。就像小时候讨论要去哪一个俱乐部,转会去哪儿一样,林炜翔看着刘青松给自己的协议书,看着他坐在早上还一起吃早饭的桌子前,很冷静很条理清晰地说着资产分配。而自己就坐在对面沉默地听着,沉默地看着,最后沉默地点点头。

就连林小眉跟谁的问题上,刘青松也冷静的异常。

林炜翔拿着早前赚的钱开了几家店,平常宅家里打打游戏顺便照看林小眉,刘青松退役后放松了一年,倒是依旧很忙。鉴于林小眉的日常生活也是跟林炜翔更多,孩子没什么分歧地就判给林炜翔,只不过刘青松说了要隔一天一见孩子。

林炜翔嫌麻烦,早早把事情全推给律师,说了半天按照大多数的一周一次,但刘青松坚持,也说自己就算再忙,接孩子的时候也一定会去,起码让林小眉知道离婚不是少了个爸或者少了个妈。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刘青松发过来的短信,似乎能从文字里看出他那股软了性子又端着的别扭劲儿,听着隔壁屋子打情感本的玩家读剧本互诉衷肠,最后挥挥手,说行吧。

 

思绪回神,看着刘青松有些长的刘海,林炜翔想了想,又觉得刚刚那话听着冷漠,最后补了一句,“那我先走了,这个时间估计林小眉要醒了……你也注意安全。”

他摆摆手,算是和刘青松道别,没再看他,上车,呼出一口浊气,回了家。

 

 

3.

因此这还算上是彻底离婚后的第一次见面,林小眉坐在中间啃羊肉串整的满嘴油,林炜翔饿得快晕过去了,此时抱着一大碗炒方便面吃得欢快。

刘青松坐在林小眉另一边,继续咬着刚刚那包儿果纷呈。

距离饭点还有一个小时,人也没有很多。天气热,他们桌子旁边就支了个风扇也不管用,他用包装袋接着冰棍淌下来的糖水,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全化了,在褶皱的包装袋里蜿蜒成一条粉红色的河流。

还剩了一根黄的菠萝味,也没法再吃,他擦了擦手,将包装袋扔进垃圾桶,又舔了舔嘴唇。色素粘在嘴唇上,带着水汽,倒是显得红润了几分。

林小眉大快朵颐后看了看五花肉配炒面的林炜翔,又看了看心不在焉玩手机的刘青松,这才想起来正经事。他擦擦嘴,再次提问:“所以你们两个今天一块儿来到底是因为什么?是要复婚吗?现在距离你们离婚只过了三天。”

三年级小学生的眼神求知若渴,给林炜翔噎得一口面没咽下去,捶胸顿足半晌,才神色复杂地说你想多了。

“我忘了今天是你妈来接你。”

看着林小眉耷下去的眉毛,林炜翔倒是又给他点了一瓶花生露,又给自己主食配主食来了一个烤烧饼。这顿饭他吃的满意,付完钱后看着坐在位置上仍旧看手机的刘青松,见他不为所动,心底冷笑一声,没去管他。

旁边林小眉咬着吸管,眼巴巴地在他们之间左顾右盼。林炜翔深吸一口气,甩手说,“那行,林小眉,你今天和你妈回那边,我先走了。”呼噜一下林小眉的毛,他也没再看谁,大摇大摆地往回走了。

林小眉看着他爹走过街角后消失不见,扭头就发现刘青松已经准备拿自己的书包带他回去了。早就被打过预防针的小朋友在此时明白父母真的分居两地,心里不情愿,可依然乖乖地跟刘青松回了家。

为了上好一点的小学他们才在附近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二手房,有孩子之前住的大平层在另一个区,路程稍微有点远。等林小眉睡眼惺忪地从后座睁开眼睛,就看到刘青松靠在车上打电话。

察觉到林小眉醒了,刘青松冲他招招手让他下来。进电梯之前最后交代了两句挂了电话,刘青松问林小眉今天留的作业多不多。

对于学习方面他不太清楚,最多也是和林小眉说过几句自己的事情自己要认真负责。刘青松忙,平常也经常各地飞,大大小小的活动没少参加。鉴于陪伴孩子的时间不够,他也不好再扮演严厉的形象,听到林小眉说“还行”便也没再追问。

 

电梯一开进了家门,拖鞋早就准备好了,林小眉坐客厅里歪歪扭扭地写作业,盯着刘青松进了厨房,翻包拿出手机给林炜翔发消息。

“大眉江湖救急!我英语摘抄本落家里了!”

那边倒是一条语音回的很快,林小眉轻车熟路地转文字。看了半天发现自己看不明白,还是压低音量点开来听。背景音里还有游戏声音,他爹的声音还是黏糊成一团。

“不是,你就不能先随便找张纸摘抄……寄!玩不了!行,你那个本在哪儿呢?”

贴在耳朵旁边被中途的巨大音量震得吓了一跳,林小眉刚想回复,谁知道刘青松端了一盘蜜瓜出来,正正好好看到他手忙脚乱往书包里塞手机的动作。

刘青松想着装没看见,绷着脸把果盘放在茶几上,下一秒林小眉飞速滑跪认错,可怜巴巴地掏出手机,说自己不是故意溜号的。

屏幕还没关,刘青松接过手机看到上面的内容。林炜翔这时候又弹了一条语音。他下意识点开。

“我上你屋看了,就放桌子顶上,你是真牛!这都能忘带!我现在过去给你送啊还是明天上学之前我带过去?”

刘青松看了眼林小眉那两条显眼的眉毛。算了,还是写作业要紧。他叹了口气,打字。

“现在送过来吧。”

 

林炜翔到的时候差不多七点半,林小眉也不知道是真认真写了还是糊弄对付的,反正打开门时他已经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见他爹来了倒是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就想从林炜翔背的包里掏自己的摘抄本。

“嘿你小子别乱翻!”林炜翔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最后在包的内层找到皱巴巴的本递给他,一边问,“你妈呢?”

林小眉努努嘴,“在卧室里。”

“行了,你好好写。”林炜翔捏了剩的一块蜜瓜放嘴里嚼了嚼,还挺甜。

主卧的门关着,林炜翔敲了两下后就推门进去。刘青松应该是刚洗完澡,发丝还湿着,随便套了件宽松的T恤衫,开着20度的空调靠在床上看电脑。

见林炜翔进来,他合上笔记本坐直身体,问摘抄本送来了?

林炜翔点点头,说已经给他了。

空气里突然安静,林炜翔觉得稍微有些尴尬。好在手里还拎着包,想起来还有别的事要谈。他把包提起来,朝着刘青松晃了晃,开口说:“上个月你不在家,正好收拾了一下,这些都是你常用的,什么护肤品还有些日用品,怕你在这儿没有,顺手一起带过来了……那什么,你哪天要回那边整理东西的话提前短信说一声,我正好就去店里看看了。”

见刘青松低着头没什么反应,他心里面也有点烦——好聚好散的,过不到一起去不还能做朋友,加上还有个林小眉……现在摆个脸子给谁看。

他转头就想走,谁知刘青松突然问。

“我们谈谈?”

 

 

4.

真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要比别人以为的晚很多,直到刘青松退役一年以后他们才重新联系上。刚开始只是询问有关直播公会合约的事情,慢慢地联系变多,才发现两个人现在竟然还在同一个城市。偏偏在没什么人注意的时候搬到了一起,就像是他们刚刚认识时的样子,最后住在了一个房间,躺在了一张床上。

对对方的各类毛病早就稔熟于心,甚至为了方便随时喝饮料又特地买了一个冰箱。

林炜翔学会了做饭,几道菜里总有那么几个辣的,刘青松有时候回家晚,也会专门打包宵夜。同居生活琐碎,尽管还是有一些天差地别的习惯,但失去了那些绑定的头衔后,他们才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对方已经能够很好地融入在自己的生活中了。

因此结婚的事情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正好一个两个人都有时间的周末,难得有心情开了小号双排了几把。小赢几局,林炜翔抖腿擦汗,说这天太他妈热了。这间屋子原本堆了杂物,也是刚收拾出来摆了两台电脑,空调都没来得及装。听刘青松也觉得热,林炜翔趿着拖鞋去翻冰箱。

找了一遍却发现一个冰棍都没剩,他扬声说出去买,就这样下了楼。

刘青松一个人窝在电竞椅里给他发微信,说不然再拎一箱可乐回来吧,昨天翻那个冰箱发现只有两三听。

林炜翔过了两三分钟说好。

大致的路程也就半个小时,出了小区街对面就有大型的商场,可林炜翔那天一个多小时才回来。

指纹解锁的提示音很响,他开了门,就看到赤着脚,垂手站在客厅的刘青松。

“怎么了?”他将那箱可乐拽了进来,又递过去一兜冰棍,“得赶紧放冰箱里,要不然该化了。”

“你回来的好晚。”刘青松接过袋子,语气不太好,“晚了很久。”

“有吗?我怎么没感觉?”林炜翔挠挠头,咧嘴一笑,说下次他注意着点时间,别生气了啊。

刘青松见他凑了过来,倒也没怎么生气,撇撇嘴,在装冰淇淋的兜子里挑挑拣拣。林炜翔深知他的口味,选的也很多他爱吃的,可那天刘青松却偏偏挑了一个他不常吃的果纷呈。

“我们分着吃吧,你要哪两个颜色的?”他进到厨房放剩下的,声音听着有些远,也听不太出情绪。

林炜翔蹲在客厅里将可乐拆封,把它们一听一听地摆了进去,扬声说红的和黄的吧。

他直起身,将空箱子摁瘪。感觉刘青松靠了过来,关了冰箱门,他转过身靠着,就看到刘青松嘴里叼了根自己想吃的红色的,走到眼前,抬头含糊地问。

“可是我也想吃这根怎么办?”

白的脸颊与红的嘴唇,伸出来的那小截舌尖还残留着冰凉的水汽,林炜翔脑子一热,亲了上去。扣在刘青松后颈的手使力,将他搂向自己,林炜翔像一条发现自己食物被抢的狗,蛮横又不讲理地将刘青松嘴里的甜味和清凉扫荡了干净。

咬下来的那口冰被含在嘴里推来阻去,最后也融化成甜腻的水,不知道被谁咽了下去。松开人,林炜翔一手夺过那根放自己嘴里,说还是草莓味的好吃。

见他得意洋洋的神色,刘青松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准备锤他。

巴掌还没落到他肩上,手指突然被套上一个戒指。

大小合适,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装饰,没反应过来地看向林炜翔,刘青松听他问自己要不要明天去领证。

“那什么,查了一下,明天是个好日子。”

 

 

5.

“行。”林炜翔坐在床脚,“那我们聊聊。”

可这时候,刘青松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习惯在某一天可能突然质变成厌倦,从前还能够忍受的事情突然就不想再委屈自己。刘青松某天夜里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侧过头去林炜翔就睡在旁边,胳膊挨着自己,腿也伸到自己这半边来,很热。

他叹了口气,起身也不再小心翼翼,被子一掀,去看了看林小眉。被子被踢到床下,连睡衣也蹭的露出肚子。他捡起被子给林小眉盖好,又摸着黑走到客厅。

深夜整片学区房没有一丝光亮,唯独楼下路灯一闪一闪,昏黄的灯光将垃圾桶旁边一只野猫的影子照得又斜又长。刘青松就费力地盯着它扒在垃圾桶上翻了翻,又转头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漆黑的花园中。

他突然就有些羡慕它。

从阳台出来,临要进门的时候,腿上却突然感觉到一阵刺痛。刘青松弯下腰来,才看清罪魁祸首是一盆芦荟。

 

半年前回林炜翔家过春节,走之前收到他姐姐递过来的芦荟,只是一个分支,不大。他嫌弃麻烦不想带,万一行李托运出点情况也不方便,可林炜翔随手拨了拨它坚硬的茎叶,没什么心理负担地答应他姐,说好。

刘青松转过头想说什么,后来也抿抿嘴算了,在机场弄了好久又等了好久,林小眉都靠在行李箱上要睡过去了,才等来这一盆芦荟。

“你觉得值得吗?”刘青松那时坐在副驾驶上问。

“什么?”林炜翔开车,瞥了他一眼,见他表情有些生硬,“芦荟吗?那我姐好心给的,也不能拂了人家好意……”

听他又开始东扯西扯打马虎眼,想把事情糊弄过去,刘青松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窗外不说话了。

 

他将那盆已经长得张牙舞爪的芦荟往阳台里推了推,只觉得为什么自己感觉到如此的疲倦和无趣,他甚至都不想再在这个狭小的房子里多住一天。

一种惊恐又无奈的想法在心底萌生,他好像不爱林炜翔了。

沙发上坐了一夜,早上把林小眉送上学后,林炜翔刚好把昨天买的包子热了一遍摆在桌上,打着哈欠说正好吃完了今天去店里一趟。

刘青松点点头,将钥匙放在鞋架上。他咬了口包子,微波炉加热的皮有些硬,馅有些干。他强咽下去,放下筷子,手攥紧在桌下,抬头对林炜翔说,“我们离婚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离婚吗?”

空调吹得很响,这句早该在一个月以前问出的话终于在此刻被刘青松摊在表面。他不想让林炜翔看清真相,却又想方设法地试图探寻他的心理。

可林炜翔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刘青松就要说离婚,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轻而易举地同意,事无巨细的配合,好像在一起或不在一起都没什么所谓,除了上个月睡觉前一摸床,另一边是冷的以外。

但他仍然开口:“但离婚了就是你不想过下去了,不想一块儿过就分呗。”

似乎很久不见表情这样认真的林炜翔,刘青松愣了愣,手指下意识地交错又紧紧攥住,抓着自己衣摆一角,舔了舔嘴唇。

他从未有过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很大声地喊出来自己心中所有的不舒服。但理智又不断告诫着他林小眉还在外面,自己也需要注意形象。深呼吸了几口气,他才稳定住情绪。

“我以前觉得结婚是因为爱情,但我后来才发现结婚是一直在消磨爱情。还有,林炜翔,我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真正一点儿也不在乎的人其实是你。”

要严格说爱情其实有些单薄,自己和林炜翔之间的事情太过复杂。少年时期懵懂之中的暧昧情愫,后来得到的多了,想要的也多了,也不知道对他是怨恨还是牵挂,直到竭尽全力脱离以前的标签后再遇到彼此,才又多了些更世俗更浪漫的情感。

反正也差不太多,姑且统统称为爱情。


“那天我突然就觉得特别特别没意思。林炜翔,和你认识了这么多年,我才觉得特别没意思,是不是还挺搞笑的。以前只是队友只是同事,我也没必要非得去猜你的心思,我也没必要非得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又想要什么。后来结婚了之后呢,我就感觉我特别累,我想知道你还爱不爱我,你想不想和我一块儿过,你说的每一句话你做的每一件事儿,我都想理清楚一个所以然。我就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想和我结婚,还是说当时脑子一热,你觉得我们上过床,我们知道点儿对方其实和自己一点也不合拍的生活习惯,你就随随便便的求婚……”

刘青松说这一段的时候异常冷静,甚至在心里,他也惊讶于自己的这种冷静。

脱离了十代的懵懂和二十代的冲动,如今面对上有关自己与林炜翔之间,他终于能够这样心平气和地剖析自己。

他看着林炜翔,突然觉得很陌生又熟悉,好像过去在与他分开时,自己也是这样,林炜翔也是这样。他干巴巴地说着“十八岁想要的和二十四岁想要的是不一样的”,而林炜翔就坐在他对面咬手,只在最后低声说了一句“再见刘青松”。


一股酸涩的热气突然击中了他,刘青松喘了口气,眨眨眼,试图将发烫的眼眶恢复它该有的冷静模样,继续说。

“我不知道你心里是还有别的想法,还是真的就言行如一,但我觉得你好像真的就什么都无所谓。无所谓结婚离婚,无所谓和谁在一起,无所谓我为什么叫你今天送过来又为什么想找你聊聊……其实真挺没意思的。”刘青松苦笑,“我他妈的都快忘了,你不一直是这样的吗?”

以前在一个队的时候被人说脾气好,后来留在俱乐部又被说没心气。好的也行坏的也行,好像无论什么事情发生了,他林炜翔只需要睡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照常笑呵呵。

刘青松从前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想,后来也就觉得他真这样没心没肺,才又生起自己的气为什么二十多年过后,为什么要等到结了八九年婚了,自己却偏偏再想纠结这个。

他想哭,想质问林炜翔也想质问自己,为什么人都是会变的,他痛恨这种变化,可又期待这种变化。

“如果我说,林炜翔,如果我现在要求你我们去复婚,你会不会答应。”

林炜翔的背猛地挺直。

空调的声音突然又变得很响很响,响得让人听了就心慌。良久,他开口,“其实吧,有一部分的我自己特别想,特别特别想答应你。”他的背又那样缓慢地塌了下去,重新变成了熟悉的,驼背的样子,“但不该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刘青松。但我可能好像也得学会怎么样去放开你,可能以后也要去学会怎么样去忘记你。”

他似乎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过得快乐,我也相信你会过得快乐。”

林炜翔起身,刚刚坐下去的痕迹回弹,除了残留的折痕外没剩下什么痕迹。他抬手,顿了顿,最后只是又拍了拍刘青松的肩膀,说不早了,自己该回去了。

他说,“没关系的。照顾好自己,刘青松。”

 

出了门,就看到林小眉站在门口。

“你小子想偷听?怎么这么八卦?”林炜翔嘿了一声,捏着他的脖子就将人带回客厅。见他爹两手空空,一副准备走的样子,林小眉情绪低落下来,问你今晚上不留在这儿吗?

“你摘抄完了?”林炜翔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样子,蹲下来捏了捏林小眉圆润的脸颊,“敢让你老爹大老远过来给你送摘抄本,你今天真留这个作业了?”

林小眉嘀嘀咕咕地环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林炜翔的颈窝,说对不起。

“行了,赶紧收拾收拾睡觉了。”林炜翔将小黏皮糖从怀里撕开,表情蛮认真地讲,“你这两天和你妈一块儿住,也不知道他能给你吃啥,你也看着点他,让他也按时跟你一块儿吃饭,别天天想着节食减肥,都三十好几的了再给胃整出点毛病。还有,不是一定要在一起才会快乐,你妈他有很多顾虑,但我俩都很爱你……况且,你难道不觉得这种生活方式很酷?等到时候哥带你撸串上网吧去!”

林小眉似懂非懂,他只觉得他爹好像和平常看起来不太一样。但两只眼睛一张嘴,还有依旧浓密的两根眉毛,也没什么不同。他点点头,看着林炜翔换了鞋,朝自己招了招手,最后电梯门缓缓合上。

再回头,刘青松就站在走廊里,笑着对他说去洗澡吧,水已经放好了。

 

 

6.

刘青松提了两个空箱子,慢慢悠悠地往楼上挪。

早上把昏昏欲睡的林小眉送到学校,正好他在这边有些事情要办,随带着回这边收拾东西。一直忙到下午,连饭都没吃,急匆匆地开车到楼下,心里盘算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收拾完。

老旧的住宅楼只有六层,他们恰巧住最上面,买的时候刚好原来的房主准备搬去别的城市和在那边刚刚工作的孩子生活,他们才没费什么功夫地买下。好久没爬过楼梯,他站在家门口时扶着腰歇了好久。门上还贴着去年的春联,他依稀记得原来它们鲜艳的样子,如今胶也失去了黏性,半边儿都脱落下来。

他踮脚将春联又贴了回去。从包里翻出钥匙,本以为林小眉在上学,林炜翔说可能去店里,家里应该没有人。谁知道开了门,竟然听到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没两秒,林炜翔就从厨房门后探出来个头。

“我来,我来收拾东西……还以为你这个时候不在家。”刘青松指指箱子,有些局促地说道。

“今早上下了点雨,我看天气不太好就没去……没事儿,你收拾吧。”林炜翔还系着围裙,嘴里叼了根牙签,站在厨房门口看了看他,又回厨房里炒菜了。

刘青松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进了卧室。

前两天林炜翔刚送去一波,今天主要是拿些衣服什么的。

卧室不大,床旁边就挤着两个很大的衣柜,打开后里面堆得挂得很满。大多都是他的衣服,林炜翔的很少。有一件拿出来的时候看到旁边的另一件,黑白两色,上面相同的小熊图案。刘青松瞧着这两件衣服眼熟,过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很多年前一起买的衣服,还是他逛着网店,林炜翔说帮自己也带一件时他亲自选的。

那时候好像还在打比赛?刘青松停了整理的动作,仔仔细细地回忆,才发现时间真的过得很快也很残忍。明明当初还告诫过自己绝对不要忘记的事情,如今也记不清了。

他叹了口气,将自己的那件拿下来,认真叠好放进箱子,剩下那件黑的孤零零地挂在衣柜里,一条深刻的褶皱从那个小熊的中央折过,看起来就像哭了一样。

 

东西收好的速度要比自己想象中快。林炜翔应该是提前分类了一下,很快两个行李箱就装的大满。刘青松看了看床上摆着的两只玩偶,最后还是算了——他们两个分开了,可别让玩偶再只剩下一个,要不太可怜了。

他蹲下将两个箱子合上立起来,刚直起身,就觉得腰一僵。老毛病,估计是刚刚蹲久了,猛地起来突然抻着了。刘青松揉着腰缓了好久,刚把箱子推到客厅,就听到林炜翔问,“要不要一起吃啊?”

他回头,扫了一眼林炜翔做了什么菜。番茄炒蛋,烧了鸡翅,还专门做了个小炒肉,辣的。

本想拒绝,可再一看,林炜翔甚至连碗筷都已经摆好,旁边还放了两听冰镇的无糖可乐。刘青松此时才察觉到自己很饿,便也放下箱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氛围还算和谐,刘青松下周要出差参加一个活动,这一整周都会是他来陪林小眉,等周末林炜翔再把儿子接回来。

“怎么样,你要是忙不过来我也不是不能搭把手。”

“你少他妈看不起人!”看着林炜翔一脸揶揄的表情,刘青松气不打一处来,“我们两个好着呢,林小眉乖的不行!”

“好好好,您真厉害……”林炜翔夹了块儿鸡翅边剔骨边说,“妈的这小逼崽子是不是看人下菜碟啊,怎么在我眼前各种放肆。”

刘青松没忍住笑出来,过了一会儿还是正色说以后还是让林小眉都住这儿吧,“我那块儿太远了,来回折腾也不方便。”他自己一个人辛苦多跑一点,也别让孩子跟着两头跑遭罪。

林炜翔点点头,又说你要是想看他,随时过来就行。

“那当初还咬死了不松口,非让我一周才能看一次……你这人真奇怪。”

“你他妈的早上说完要离婚,下午协议就同城快递到我店里了,刘青松,咱俩位置互换一下,你觉得你会不会生气?”林炜翔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你准备了多久,又是从什么时候想走,我都没问,也不想问,但不代表我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抻了个懒腰,眼睛却紧密关注着刘青松的一举一动。被头发半遮掩住的耳朵已经红透了,嘴角紧绷,眼尾也耷拉下来,捏着筷子的手指边缘泛白,中心通红,完全一副自知理亏却不肯认输的神情。

林炜翔突然就觉得有些烦躁。

他搞不懂刘青松究竟想要什么,又在纠结什么。但无所谓,反正他们现在已经分开了,真要计较关系,也只不过是上过床,结过婚的朋友罢了。

“我吃完了。”刘青松深吸口气,抬头冷冷地看着他。

任凭他一个人纠结是隐忍还是发火吧,林炜翔想。没再看刘青松,他将碗筷和剩下的菜放到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个蓝色的喷壶。

刘青松又重新走到自己的那两个箱子旁边,看样子就准备走了。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林炜翔心里发酸,行李箱里都不用想,都是刘青松的东西。他前一段时间整理屋子的时候,才发现许许多多他们的东西都已经被打上了两个人的标签。成双成对的衣服,洗漱用品,还有餐具,甚至连玩偶和猫爬架的那些东西都早就分不出你我。

而如今,小小的两个行李箱,轻而易举地就将这一切隔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片流域。交汇在海里的两滴水并不会被同时蒸发变成同一场雨,自己随着洋流仍旧在海上游荡,可刘青松已经随风不知道奔去哪个东西南北了。

“你……算了。”

林炜翔不想还算平和的谈话就以刚刚那样不愉快的方式结尾,压抑在心底很久很久的话终于说出了口。

 

“你早就知道你自己不爱我了,对吧?”林炜翔问,“其实不仅仅是上个月,甚至更早,你就已经感觉出来你已经不爱我了。”

“我其实之前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那天送摘抄本的时候你说了挺多,后来我回去想了想,觉得可能我们性格上还是不太合适吧,你喜欢猜,我不想说,磨合了二十多年,还是这样……没法改的东西,你不爱我也是应该的。”

他抬头看了看,这间房子阳面的阳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有的是朋友不养了送的,有的是他们两个以前一起逛宜家的时候买的,张牙舞爪地占据了大半的位置,尤其那盆芦荟,每次不小心地晾衣服,都有可能被扎到。林炜翔深吸了一口气。


“刘青松,我们都必须接受自己的不诚实。”

他浇了浇窗台上的一盆小多肉,转过头看着刘青松,很真诚地对他说,“你不需要,也不用为了你的不诚实,你的变心而感到后悔,或者愧疚。”

狗不知道主人为什么会变,但却比人能更早的看出来变化的现象。在刚刚协议离婚后,刘青松去旅游的某个夜晚,他忽然就察觉到刘青松这一段时间的变化。但在那一刻,林炜翔却又无比希望自己真的是一条粗眉毛萨摩耶,而不是一个早就明白这世界上大多复杂情绪的成年人。

他明白他不爱自己了。

刘青松不爱林炜翔了。

就像从前每天晚上睡觉前说的那句“我爱你”那样,没人知道这三个字从什么时候开始由真相变成了谎言,可每个人都依然在用自己的谎言去填补空白,把一个普通的事情装扮成漂亮的样子,好像它们就真的如同最开始那样光鲜如初。

“我知道你感觉你不爱我了,所以你没必要觉得对不起,觉得对不起我,对不起林小眉。我也不需要你去说一些谎话来骗我。我知道实话难听,我知道你做了很多想维持这个家,但这些都是无所谓的。所以别那么累了,也别那么别扭了。”

 

他将喷雾瓶放在那儿,细小的水雾似乎还留在空中。太阳照射过来,将它们也打上光,刘青松再仔细看时,却发现那只是灰尘。

他眨眨眼,眼眶有些发烫。

在试图证明“林炜翔并不爱我”的途中,反而是林炜翔先一步一针见血地指出,其实那个感情里的逃兵是自己。他想狡辩,可“我没有”这三个字他怎样都说不出口。被人一把掀去外壳的感觉并不好,好像自己突然在林炜翔面前无处遁形。

可对面的人好像也并不在意,只是又开始给那盆多肉喷水,一边念念有词;“林小眉他们学校最近整了这个,什么‘小小园丁’大赛,他妈的这小逼崽子借着这几天在你那儿住,把这任务交给我,谁能记得定时浇水啊……”

“所以你其实一点也不在乎,我爱不爱你了是吗?”

 

林炜翔沉默了很久,突然自嘲般笑笑。

“在乎还是不在乎,有什么用吗?”

他转过身来,好像第一次认识刘青松,又好像刘青松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只是执着地问他有什么用吗?

在乎吗?没人不在乎。

以前在乎会不会有皮肤,在乎皮肤是不是自己的,在乎会不会被别人认可,可到头来,好像也都没什么结果。林炜翔开始装不在乎,后来觉得不在乎也挺好的,慢慢变成一个不懂也不想懂的傻子,反正人生这一遭都是稀里糊涂地过,哪个人能在死前说上一句了无遗憾。

可是刘青松呢……

他看着他,依旧那么瘦,那么白,好像这十余年的时间不过在他身上转瞬即逝没留下什么痕迹。可是仔仔细细地瞧了,却又发现他也变了很多。不再是那个只会在网上斗嘴的小孩儿,也不再是一起捧杯的队友,甚至连现在,他们也不再是昨日亲密如一的夫妻。

但林炜翔在乎他,因为刘青松是自己后生梦想的具象化,是很多个,很多个在乎的证明。

他只希望刘青松永远过得快乐。

所以就这一次,就这最后一次,让他用自己的不在乎来证明他的在乎。

“你喜欢过我就够了,刘青松。剩下的这些,都不重要了,你都不用在意了,你得高兴才行。”

他转过身去,走进阳台里,光将他的四周围绕成一圈发亮的环,连黑T恤的肩膀处落下的绒毛,都变得刺眼。

 

刘青松像是突然感觉到身上的包袱轻了。

他能够坦诚地说自己在十多年前爱过林炜翔,也能说在林炜翔问自己要不要结婚的那一瞬间很爱他,但他无法承认在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境一如当初,他无法对自己撒谎,他也不得不承认。

爱是稍纵即逝的。

 

刘青松深吸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从前很爱你,对吧。”

林炜翔浇花的手一停,低低地嗯了一声。

刘青松拉着两个行李箱出了门,林炜翔没说要送他。下楼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的时候重新贴好的春联又一次掉的歪歪斜斜。他看着露出的沾满灰尘的胶,想了想,突然轻笑了一声,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外面天气正好,早上还湿着的地面此时已经快干透了,有风吹来。

 

 

7.

家长群里老师说什么为了孩子的身心健康,爹和妈都得来陪孩子户外活动,还要照片和一篇小作文。林小眉不知道在网上刷到啥了,在家庭群里求了整整三天,非要去海边玩。林炜翔约的饭推了,刘青松也把活动延期,挑了个和离婚那天一样阳光明媚的周末帮林小眉完成愿望。

他们又再次来到了这片海。

林小眉自己一个人蹲在那儿堆城堡,林炜翔从他脚边开始慢慢往下挖,一捧一捧的细沙堆成连片的山脉,最后海水将它们推平,灌进已经成形的坑,侵蚀着脚底顽固的支撑。

他直起身,弯腰拍拍林小眉的肩膀。

沉迷建设城邦的林小眉一回头,脚底一滑,直接一屁股坐进坑里。

一个气得面红耳赤,一个咧着嘴笑得开心,刘青松见儿子被欺负了,压下墨镜,恶狠狠地瞪了林炜翔一眼。

“你是不是傻——”刘青松话快说完,才想起来不能在孩子面前骂脏字,着急忙慌地把“逼”字咽了下去,帮着把连拱带爬的林小眉拽了回来。

林炜翔好久不见他吃瘪的样子,站在旁边偷笑。

 

距离离婚差不多一年了,又是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天。

刘青松剪了头,露出他依旧白的脖颈和耳朵,躺在沙滩椅上休息。前两天他才结束一个大行程,今天还是好不容易空出来的休闲时刻。

林炜翔下去游了两圈上来,盯着林小眉堆得堡垒指指点点。被林小眉大声反驳“大眉你的品味真的很土”后,准备去一边的便利店买点小麦果汁。林小眉头也不抬地说能不能来包果纷呈,林炜翔没搭理他,叉着腰走到刘青松旁边,低头踢了踢他的小腿,问他要不要来点什么,自己去趟便利店。

沙子落在他刚补涂完防晒霜的皮肤上,有几粒沙子黏在上面,他摇摇头,说不用,就听见林炜翔嘟囔了一句“真难伺候”,晃晃悠悠地走了。

太阳有点上来了,刘青松看着林小眉耳朵后面一片全晒红了,把他招过来也涂点防晒。小孩儿屁颠屁颠跑过来,满手的沙子就想要一个拥抱,被刘青松一手指点着额头推开。

林小眉感觉到耳朵后面那一片火辣辣的地方变得清凉,凑近脑袋低声问刘青松还会不会和林炜翔复婚,“我看大眉最近表现挺好的啊,真不再考虑一下吗?”

“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刘青松躺在沙滩椅上翻了个身,挥挥手,说他要睡一会儿。

看着林小眉眼睛一耷,又屁颠屁颠跑回了自己堆的城堡,刘青松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林炜翔手残堆的四不像。

 

 

海水涨潮时将那座堡垒冲破,一点一点侵蚀成矮平的土堆,又将挖好的护城河一并填满归入自己的怀抱。他就站在一旁笑话林炜翔的杰作,风有些大,吹得额前的发丝都扬起来,有些划疼了他的眼睛。

他问林炜翔,再远离海水一点重新建一个吧,时间不早了,一会还要去吃饭。可林炜翔却依旧蹲在那里,很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加固自己的那座堡垒,直到海水一次又一次地将它啃食成断壁残垣,像变幻莫测的海市蜃楼。

他只觉得林炜翔倔,赌气一般坐在一旁玩手机。帖子还没刷两个,他就看到林炜翔用手背擦擦鼻尖,站起身来,说走吧。

“你不弄了?”他瞥了一眼,海浪突然气势汹汹地袭来,将那座堡垒整个吞去。

“你不是饿了?”林炜翔拍拍手抖沙子,拎起包,“不弄了,去吃饭,哥请你吃烧烤。”

他的语气又变得听不出喜怒,刘青松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懂过他。

天色已经变得很晚,他们两个并肩朝着租的小房子走。有家小卖部开在不远处,支了一个冰柜在门口。林炜翔过去,挑了很久,最后买了一包果纷呈。

他麻利地撕开,分给刘青松一根,两个人边吃边聊天。

“林炜翔,你为什么喜欢吃这个啊?”

“便宜呗,等以后咱俩拿了世界冠军,哥请你吃好的,吃最贵的!”林炜翔含着冰棍,含糊地说,“还有,你不觉得果纷呈吃着很爽吗?一下子四种口味,还能随时和人分享……喂,刘青松,你可得记着你爹我对你的好啊,我把我最喜欢的草莓味给你了。”

刘青松感受着带着细微草莓味的劣质糖水从口腔滑进胃里,明明很清凉,可却又像岩浆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抬眼看了看林炜翔毛茸茸的后脑勺,笑着骂了一句,“我他妈才是你爹,臭狗!”

 

 

“……给你。”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袋果纷呈,刘青松抬眼,就看到林炜翔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另一只手举着听冰啤,“要不要吃?”

刘青松下意识想摇头,转过来一想,问:“你不是给林小眉买的吗?”

“还买了一袋,有他的。”林炜翔晃了晃塑料袋,放在另一个沙滩椅上,林小眉见着林炜翔举着袋熟悉的冰棍包装,眉飞色舞地跑了过来,熟练地翻兜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袋,又兴高采烈地继续自己的宏伟大业了。

“真他妈能吃……”林炜翔龇牙咧嘴,转过头来,将手里的果纷呈又递了一递,“来一根吧,这么热的天,再说了吃一根又不会长胖多少。”

风突然有些大了,把林炜翔的头发吹得掀起来一块。恍惚中,刘青松以为自己再次回到十几岁的时候,还是这个海边,林炜翔也还是那个固执地,会因为海水阻挠而一遍又一遍地重建沙丘的男孩。

刘青松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他仰起头,盯着林炜翔的脸很平静地看了一会儿,最后伸手。

 

“两根,分我两根……还有,我要草莓味的。”

 

 

 

 

后记


林小眉高考成绩出来后的升学宴上,林炜翔攥着刘青松的手,说准备复婚。

一时之间这个升学宴的主角便不再是刚刚成年,红包拿到手软的林小眉同学,而是这两位四十出头一个傻笑一个红温的中年男人。

 

离婚本就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有那些狗血离奇的故事,因此他们便也像普通朋友那样重新交流聊天。

虽说离婚几年,其实仔细说来见面的机会一点儿也不少。刘青松没再拉黑他,除了有关林小眉的事情外,有时候也会聊聊别的。

更何况还有林小眉这个机灵鬼从中作梗,硬是给两个人创造了不少独处的机会,甚至还美名其曰什么“离婚纪念日”,把他们约到包厢里,自己倒是和同学跑路去网吧玩。

刘青松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后来也就由着林小眉了,渐渐地每周也能见上三两面。他工作没以前那么忙,有一次路过林炜翔的店,恰巧林炜翔那天在,两个人还一起去吃了饭。


重新与对方相处的过程很新奇。

明明知道对方与自己有着无数牵扯,却又偏偏要装作第一次认识一样小心翼翼,连多迈一步都要踯躅良久。


直到约了一次火锅,林炜翔推门进来时手里拿了一束花。

他走到刘青松眼前,难得别扭地递过来,说看人家卖花的年纪大,这么晚了自己不忍心,就随便买了点儿,“你要是喜欢就带回去,我那里是一点都放不下了。”

氤氲的水汽上升,番茄锅已经咕嘟咕嘟地煮开了,旁边的辣锅终于冒了泡。

刘青松接过这一大捧花,也有些脸红,磕磕绊绊地说好,也第一次没有拒绝林炜翔说送他回家的请求。

林小眉还在上晚自习,十点半才放学。他看了看时间,说还早,问要不要上去喝点什么。

林炜翔手指敲着方向盘,盯着刘青松看了半晌,说好啊。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们亲的难舍难分,林炜翔很凶,几乎要把刘青松摁进自己怀里。

那天差点忘了接林小眉。

 

早就预料到复婚苗头的林小眉早没了以前小孩儿的顽皮模样,只是看着偷偷掐林炜翔腰的刘青松,和呲牙咧嘴朝着大家敬酒的林炜翔,摸了一把辛酸泪,心底感慨一句自己爸妈可真会挑时候。

 

 


 



End

 


Diana 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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